杨薄荷

6. 洋葱 - 3

孟导的《月桂花和洋葱》于2018年一月正式首演。这部先锋话剧加入舞蹈元素，题材涉及娱乐圈恋情，全明星阵容，演艺圈实力派主演，又大胆提携小花小生担任重要角色，甫一上演便收获巨大关注，首轮巡演售票很快告罄。

可惜，反响不十分如意。

不同于一般的话剧在同好圈讨论，这部严格意义上更像歌舞剧的作品吸引诸多关注的同时，势必要经受更多严苛评判。孟导毕竟第一次接触舞蹈，制作编排有不足，然而最受抨击的是几位年轻演员的表现，一举一动摆在观众面前检阅，收获的剧评毫不留情，多是演技稚嫩的负面评价。

压力扑面而来。一月以来剧团连轴转公演，内部又受导演不佳的心情影响，整个氛围笼上一层低气压。白敬亭和吴映洁作为戏份仅次于男女主的二号角色，争议最多，批评最重，粉丝对这部剧里他的人物情节也多有不满，换场间隙两人聊起这个，都故作轻松，笑言要是团里有人绷不住了闹辞演，怎么也得是他们俩。

没成想，是另一个年轻姑娘。

这天早上白敬亭照常到班，还未走进化妆间，便听到一阵抽泣声，推开门，团里几个年轻一辈的演员围坐在一起，个个面色凝重。

他不明就里，被另一个同事示意先坐下。

坐在众人中心的是L。白敬亭大概知道今天的新闻，L恋爱被狗仔拍到，出道两年走纯情路线的女星爆出大尺度画面，一贯的清纯形象彻底颠覆，新闻一出，立刻成了众矢之的。

L抽抽搭搭地抹眼泪，平时就是爱耍小性子的人，脾气上来了不管场合是否合适，将委屈一股脑倾泻而出。什么公司施压，什么自己那么努力还得被骂，什么饭也吃不下每天都硬撑着来演出，谈恋爱是自己的私事有什么错，估计台下就有那些网上骂她的人，想到自己还要去给他们表演……情绪郁积到顶点，就这么爆发了。

场面一时有些尴尬。到场几位男演员多是见L在哭顺路过来意思一下，听她断断续续哭诉这么多，自觉说不出什么体己话，顶多拍拍L的肩表示安慰，演出即将开始，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化妆间。

人走得差不多了，只剩吴映洁、L与他三人。吴映洁坐在L身旁始终不发一语，白敬亭毕竟晚到，多待了一会儿，觉得不便多留，才默默走出房间。

“好了，不要再哭了。”

刚踏过门边，屋里响起一个冷静至极的声音。

白敬亭一怔，不由停下步伐。

“我、我也不想哭的……”L委屈的抽泣声传来，“早知道当明星…这么…可怜…我当初不出道…该…该多好……”

“为什么你觉得当明星可怜？”

他听见她问。

“一点自由都没有…一点…隐私…也没有……谈个恋爱…也不能光明正大…到哪里…都被狗仔跟……”

对方不作声，L又怯怯继续道：

“还有……我觉得我像个小丑…明明我那么努力…明明……还是有人说我…靠关系…像今天…明明难过死了…还要上台卖笑……我、我不想…演了……”

“没什么好可怜的。”

那个声音打断L的话，一向逗趣可爱的语调消失无踪，极少见地严肃起来。

“你自己选的路，当明星、当艺人，有什么好可怜，”女生的话平静、克制，还有一丝不容辩驳的威严，“艺人本来就是‘异于常人’的人，你二十岁就得到多少人四五十岁也不一定有的名和利，你说的狗仔、偷拍、不自由，那些东西我都知道，L，这不是牺牲，这只是代价而已。”

抽噎声止住。

想必L同他一样，被突如其来的气势镇到了。

那人意识到自己太严肃，顿了顿，接着说：“还有，舞台本来就是被大家评价议论的位置，L，你不要害怕，也不要想台下有多少骂你的人，只要今天下台反思自己做得哪里不够好，就可以了。”

房间里沉默半响，终于传来L的声音：
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
听到这话，另一个人似乎也长舒一口气，语气轻柔许多：“那我们赶快补妆，准备上场啦。”

闻言，他自觉地转身离开。

通往舞台的路今天走得格外轻松，白敬亭一遍遍回味女生说的话，那些话她说给L，不知道自己也在说给他听。

心情前所未有地释然，为这些日子因为《洋葱》郁结的所有不满与不甘，为自己对她的许多不必要的担心。他以为她为这部戏付出如此多心血，会受不了那些无知的否定与指责，却不曾想，她会是这样的看法。

不知怎的，想起首演那一天。

再过几分钟他就要正式登场，音乐震耳欲聋，巨大的幕布后漏出舞台刺眼的光芒，准备了无数次的时刻来临，他全身紧绷，紧张到失去知觉。

站在身后的人突然扯了扯他的手臂，踮起脚，凑近他耳朵。

“白白，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在韩国的事情？”

他摇头。

“我在韩国打歌的时候啊，台下没有一个人认识我，”她微微笑着，仿佛在说一件轻松的小事，“不夸张噢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。”

“当时我都要怕死了，越害怕越出错，跳错好多好多步子，自责到不行，只有躲在家偷偷哭。”

“可是后来我发现，台下没有人认识你又怎么样呢？你没办法讨好每一个人，也没办法拜托每一个人都照顾你。”

她的眼睛像一泓秋水，温暖而坚定：

“白白，等一下就当作台下没有人认识你，也没有人在看你一样，尽情地表演吧。”

白敬亭一路走，一路想起许许多多自己遗漏掉的细节，比如每场演出结束她都主动找大家合影，挨个感谢幕后师傅们的关照，比如不管台前台后，别人讲话她都会真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，肢体接触自然得从不会让人抗拒，对他，对每一个人。

他恍然意识到，以前的自己，想法简直幼稚得令人发笑。

她比他大四岁，早出道近十年，那句“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”，绝不是嘴上逞强。

十几年演艺圈磨练，多出来的那几年阅历，可不仅仅是几部青春偶像剧而已。

《洋葱》巡演的第二站定在北京。为宣传造势，大部队陆续抵京后隔日安排了好几轮采访。吴映洁跟着几位主创做完访谈，回到酒店甩掉鞋，把自己整个人扔在床上。

连续几轮采访搞得人心烦意乱，无聊中打开电视，这个时段正播《娱乐在线》，不巧，又是关于白敬亭的采访。

人气偶像白敬亭首次出演话剧，和女一号W上演姐弟恋戏码还献出“舞台初吻”，以前多少校园剧都没有的吻戏如今场场看得到，即便是借位，这么有话题的点，自然被拿来大做文章。

屏幕画外的记者举着话筒：“小白其实这次我们也能看到你为这部戏付出挺大的，连W也说每场跟你演戏很有压力，尤其吻戏那段怕台下粉丝找她算账，网上反响也特别大。”

镜头前的人点点头：“嗯，哦。”

记者赶紧又问：“那能聊聊吗，观众都评价你和W姐弟恋的感觉挺有火花的，演那段戏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？会紧张吗？”

“当时也没想太多，”那人坐直身子，有点无语又一本正经地答，“我们都当成一个剧本上需要完成的环节，本来就是借位，两个人把动作做完，没了。”

吴映洁关掉电视。

“你会吃醋吗？”他问。

白敬亭排到和W感情戏那一段，她和X站在旁边，围观一群人正热烈讨论吻戏要怎么做更有美感，她看人群中心的那个人一脸认真地按导演的指挥靠近W，看W害羞地躲开，看他执着地迎上去，看他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。

这个人说他没恋爱经验没拍过吻戏，鬼，才，信。

“吃醋了？”

他走下台路过她身边，冷不丁轻声问道。

“哈？我？哪有？我为什么要吃醋？”

吴映洁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，大力地锤他一下，嘴上一万分不在意：“刚刚表现很不错，小白！有前途！有前途！”

“那，你介意吗？”

他目光跟定她。

——你会吃醋吗？

吴映洁从床上坐起身，问自己。

——嗯。

她点头。

——我吃醋了。

——我很介意，非常介意。

这样默念完，马上哭丧着脸瘪起嘴，向后仰着重新倒在床上。

这是剧情需要，他和W要演一对情侣，演借位的吻戏，演惊天动地刻骨铭心的爱情，她没有理由没有必要更没有立场介意。

而且他说当时没想太多。

——可是……

她望着天花板发呆。

——如果不是W，会不会他想到的是别人呢？

——有没有，可能，是，我？

吴映洁被这个可耻的念头吓了一跳，把自己蜷成一团，狠狠踢几下被子。

——算了，不要去想了，想想接下来的工作。

床头放着刚拿到的广告提案，翻开里面的彩页。

经纪人帮她争取到一桩新代言，《洋葱》春巡结束后就要远赴国外拍摄宣传片。是个手机新系列的广告，厂商打算重金打造拍成系列短片，未来一年都能出现在观众视野中，她出国后要保持曝光度，这样再好不过，论开价论品牌知名度，都没有拒绝的理由。

据说还要和一位男星合作出演情侣，不过那边尚未敲定。

吴映洁手指停在拍摄提案印着极光的那一页。

芬兰。她本来想要新婚旅行的地方。

——算了，没什么大不了。

吴映洁这样安慰着自己，索性不再去想。

毕竟，人生比执着更难能可贵的，是洒脱。

碎碎念

不知是否有亲会觉得鬼鬼不太可能有上面的想法/

从B站一个鬼的采访看到的，av8713025，听到她讲出“艺人就是异于常人的人”自己也吓了一跳/

希望能感觉到这一节两个人像洋葱一样一层层发现彼此的过程/

下一节 芬兰

暴风更新/走过路过/请尽情念我爱我~~~φ(>ω<*) 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