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薄荷

7. 芬兰 -3

“你醒了？”

那人头枕在臂上，一双眸子静静回望她，好像也察觉到现下气氛太过暧昧，说完这句话，居然低下头，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
“……”

眼前一幕冲击力实在太强，吴映洁大脑当机数秒，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。

她一手紧攥被角护在胸前，根本没来得及留意身上剩多少衣服，只顾得上语无伦次：“你、你你……我、我……我们……”

万分艰难地把话问完：“我们昨天……发生什么了吗？”

他眼底闪过一丝神伤：“你不记得了？”

“我…应该…要记得什么吗？”

她脑袋已经完全不够用。

他不说话，抬起眼，看向吴映洁的眼神羞涩而无辜，无意眩惑，却分明要用这股子澄澈无邪攫取人心，惹得人罪恶感十足。

吴映洁深吸一口气，抬头望天——

此情此景，她真的很像一夜风流不认账的渣男啊！

吴映洁自诩一向行得端做得正，尽管极其不确定有无事实，但面对纯良少年这样受伤的眼神，也很难嘴硬不认账。默然半晌，她咬咬牙，鬼使神差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：

“我会对你负责的。”

“哦？”

床上那人单手支撑起脑袋，玩味地看住她，听到这句话半眯起眼睛，嘴角轻扬，笑了。

那笑却好似得逞：“行啊，你要对我负责。”

她怔怔地看他从无辜到戏弄的笑变换只在一瞬之间，已经是一身冷汗。

一男一女，一张床。

她和他，一夜之间，真的就发展到这一步？

她简直想拜托老天爷把昨晚倒带重播一遍，最好……一切都是个梦。

男人侧躺在一旁，好像在耐心地等她消化完当前的状况，而她始终捂着被子呆坐在床边，根本无法反应，对峙中，身后床头柜上的座机突然响起一阵来电铃声。

吴映洁还沉浸在他意味不明的笑里，任由急促而刺耳的铃音在房间里回旋。

“电话响了，”白敬亭抬抬下巴，“不接吗？”

霎时间，时空飞转。

吴映洁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，胡乱在床头够了半天，抓起话筒。电话那端一连串甜美的英语女声，提醒她早起的时间到了。

挂掉电话，睁开眼死死盯住天花板数秒，然后腾地一下，从床上直挺挺坐起身。

环顾四周，空空荡荡的房间，空空荡荡的大床，另一侧被角都平整地掖在床边，哪里有人睡过的痕迹。

尽管知道这样做有够白目，但还是低头看了一下——

还是昨天的衣服，当然大衣被人换下，留了贴身的羊绒衫，妥帖地穿在身上。

朦胧之中那人的声音还回响在耳畔：“你醒了？”

这次是真的醒了。

她一把抓起醒来时紧抱着的抱枕，狠狠地，捶了好几下。

助理小PO敲门进来，看到吴映洁坐在床上一脸迷蒙的样子。

“你醒啦？”

是的。

吴映洁哭丧着脸，在心里默念：我知道自己真的醒了。

小PO才听不到她心底哭泣的声音，走进来把药和温水放在床头，说她估计昨晚在露台吹风着了凉，送回来时有点低烧来着。吴映洁揉揉头，的确有些微痛，这几天玩得太嗨没注意休息，老是在室外吹冷风，居然久违地生病了。

“昨天我怎么回来的？”她小心翼翼地问。

“小白送你回来的啊！”小PO帮忙收拾着她的衣服，一边说，“他看你睡着了，就叫上我把你带回来。”

没等吴映洁松口气，小PO语调又从轻描淡写变成故弄玄虚：“准确地说，是抱你回来的。”

“哈啊？！”

她凑近吴映洁耳朵，补刀：“公主抱噢。”

在芬兰的最后一天是为备案多留的行程，按理可以自由活动，可惜昨晚摄制组没能拍到极光实景，导演检查过所有场面，决定利用今天把公交车的场景补拍一遍，再看看有没有新素材。

一整个上午吴映洁表现都分外安静，拍摄间隙，目光忍不住一直偷偷紧追白敬亭，神情复杂。

视线追寻着人群中的那人，想起昨晚星夜下他孑然而立的背影，又想起那个梦里他可靠的胸膛，梦里梦外的他，亦真亦假，一虚一实，叫人再也无法辨明。

没有看到极光，那个梦没有成真，哪件事更遗憾，一时之间，她竟然说不清。

整支广告采用倒叙手法，最后一场戏也是此趟芬兰之行最后一个镜头，讲男女主角在观光公车的初遇，女生手搭在下车门的栏杆上，男生匆忙下车时不巧覆上她的手，两人对视，就此开始一段异国相恋的奇妙旅程。

全员就绪。倒数。开拍。

吴映洁站在车门口，手扶在栏杆上装作欣赏窗外风景，感受着白敬亭在背后朝自己一步步走来，随着他的靠近，男生身上特有的清爽气息也一寸寸袭来。不知为什么，今天面对他，胃里总像有千万只蝴蝶扑闪翅膀，心脏都要跳到嗓子口，却还要在人前强装平静，加上感冒头昏，真让人无所适从。

就在此时，车子转过街口，她一时站不稳，踉跄一步，便跌入身后坚实的怀抱。下一秒，他的手就不经意地覆上了她的。

像昨天在圣诞老人村那样，那双手挟裹了融融暖意，牢牢覆盖住她。

世界陷入静止。

“你要对我负责。”

耳边蓦地响起这句话，温言软语，真切而动听，仿佛真的存在过。梦里她环住他的腰，紧紧依偎在他背后，在床上，他与她呼吸可闻的距离，他静静看着怀中的人，低头羞涩地笑。

在他握住手的一瞬间，她终于确认一件事：

不管真假，不论虚实，都是他，都是此刻她所渴望的体温。

她会对自己的心意负责。

随着最后一记打板声落下，带着没拍到极光的遗憾，摄制组为期五天的拍摄正式结束了。相视一笑的初遇是广告里主人公恋情的开端，却也宣告他们的芬兰之旅走向终点。

散场尚在下午时段，团队分散开来活动，很多人抓紧去商店采购纪念品，导演集结另一拨人打算晚上去Club消遣，白敬亭和吴映洁不喝酒，但拗不过大家的热情均受邀在列。芬兰地陪推荐的那家Club就在酒店山脚下，乐队Live和鸡尾酒在当地小有名气，一行人玩得尽兴，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。

沿着环山小路走回酒店，大家都是疲乏无比的状态，一个个哀叹明早还得赶早班飞机，正要互相道别回房，却听见酒店门口的瞭望台传来一阵骚动。

“导演！是极光！”

队伍里有人兴奋地大喊。

吴映洁本来困得都有些犯迷糊了，被这么一喊，困意顿时消散大半，顺着声音的方向朝天空望去——

天际辽远，夜空中，一缕若有若无的光芒正在显现。

看到意外到来的极光，摄影师手忙脚乱冲进酒店搬仪器，驻守在瞭望台的一批人早就摆好装备，其他旅客接到消息也纷纷涌到门口，拥挤中摄制组哪里顾得上拍男女主的镜头，大家高举起手机捕捉画面，有的人相拥，有的人低声惊叹，所有人都沉浸在眼前的盛景中。吴映洁跟随人流往瞭望台边沿靠近，独自一人，于喧嚣人潮中站定。

芬兰，拉普兰，极光星河。

冥冥中期待了好久的壮丽景色，她以为此行再无法看到，结果就这样毫不吝啬地呈现在眼前。

暗色的夜空宛如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幕布，任由绿宝石般绚烂夺目的光芒在天边尽情挥洒，如同曲卷的绸缎横跨天际，瞬息之间又变幻成万般瑰丽姿态，山川冰原，星河璀璨。

世上再多的爱劫情荒，在自然无声的更迭面前，都会变得苍白而无力。

海会枯，石会烂，殿宇破落，王朝覆灭，再多繁华最终都会归于虚妄，世间，本就没有什么永恒的盛景。岁月摧枯拉朽，少年步入耄耋，纵然经历过所有的离合悲欢，一切人事也终将随时间散尽，然而亿万年前照耀着这片大地的光辉，亿万年后，依旧如期而至。

人生有时，爱恨有时，极光却无尽。

女生独自站在天幕下，没拿出手机录影，也没有随众人一道合影留念，收起跳脱的性情，极少见地周身透出沉静的气息。

仰望星空，久久。

手心突然有温热的触感。

吴映洁回过神，惊讶地望向白敬亭若无其事的表情。

她扭头看看身后，导演和摄影师正忙着抢瞭望台另一端的空地，游客挡住大家的视线，根本没人注意他俩。

此前在芬兰，他们像对真正的恋人那样拥抱，靠近，取暖，更早之前大侦探最后一期，他们扮演一对情侣，说着告白的情话，腻腻歪歪地贴在一起，可那说到底，都能当成做戏。

这是第一次在镜头外，他牵起她的手。

“因为……是极光啊。”

白敬亭轻声开口，似乎为了让她安心，对自己贸然的举动做出解释。

闻言，她再次望向他。

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自始至终眺望着夜空，没有看她，于是给了她机会，放肆凝视他好看的侧颜。

他笨拙地向她解释，不是情不自禁，都怪极光作祟。

这一刻，天边的极光暗下，身后的人海淡去，时空辽远亦隐去，只留下他手心的温暖，和望向远方时始终温柔而坚毅的目光。

对，都怪极光太美，让她舍不得，不与他作伴。

吴映洁低下头，偷偷地笑了。

尔后悄悄地，悄悄地回握住他的手，没有挣脱。

指尖传去的力道让男生一脸惊诧地看向她。

因为……是你啊。

她学他的样子，也没有看他，面上故作专心地欣赏天空，心里这样想着。

回国后，《明星大侦探》第三季即将录制。

这时的他们，站在漫天极光下，站在众声喧哗中，心照不宣地牵起彼此的手。芬兰之行结束，回去还有明侦共事的机会可期待，也许他们还将继续暧昧下去，也许一段恋情就此开启，都还不知道2018年第三季的收官庆典，会将两人推向关系最明朗也是最危险的边缘。

要么在一起，或者彻底走向终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