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薄荷

9. 收官庆典 - 1

“机缘巧合”这回事，好坏大抵分为两种。既然频频合作见面可以是制造的巧合，那么再无交集也可以。

白敬亭和吴映洁作为《明星大侦探》第三季常驻嘉宾，兴许因为一起演话剧行程大同小异，前半程同期率很高，而《洋葱》巡演结束后各有各的安排，后半程几乎再没同框过。常常这期她到场，他不在；下一期她刚走，他就和别的嘉宾一道来，阴差阳错，连坐在一起抽角色卡的机会都没有。

从前过从甚密的两人没了来往，总会有人察觉议论。可惜“多次合作必情侣”的定律似乎没能在鬼白身上应验，他和她又没有谁贡献新谈资，娱乐圈绯闻情侣真真假假分分合合，行程繁忙、性格不合，都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，八卦日新月异，见得多了，普通朋友亲密到陌路都变成理所当然的事，除了少数粉丝，关于他们在一起和分开的传言，渐渐被路人淡忘。

何况两人从未真正开始过。

明星大侦探接近十二期的录制，时间不短不长，亦可以发生诸多事。比如他首部古装剧播出人气大爆，然后被香港名导选中出演新片，比如她发了单曲，拿了音乐奖项，参加其他综艺好评不断，他闲暇时看看她的ins，知道她除了街舞，国标舞也重新拾了起来，没听说传出什么新戏约，但经纪人出面，说可能出国进修一阵子。

不知谁无心，不知谁有意，白敬亭和吴映洁，从工作到生活，如同两条平行的线各自前进，再无交集。

只除了明侦的摄影棚，成为唯一可能交会的点。

很多次节目录制的间隙，路过她惯常用的休息室，他都会装作不经意地驻足片刻。明侦每期要录个八小时以上，搜证环节各自回去休息的时候，一圈屋子就数她的最热闹。她总在这里张罗朋友们吃自己带来的小吃点心，和撒老师互怼扯皮，找何老师鸥姐安慰，大老师或者乔小罗说的段子一知半解，最后还得找他解答……这样的日子，很久没有过了。

某次撒老师从身后走过，看他呆呆发愣的模样，煞有介事一句低语：

“你心里有鬼。”

白敬亭笑了。

他心里是有鬼。

不知能否再见。

 

终于，明星大侦探第三季到了最后一期收官录制的日子，这间休息室迎来它久违的客人。

吴映洁一下车就元气十足地向各位工作人员问好，在大家簇拥下一路走进录影棚，欢快笑容挂在唇角，直到看见休息区门口身影的刹那，悄无声息地收敛了几分。

彼时白敬亭已换好衣服，正与何老师站在棚外闲谈，听到外面的动静，两人视线齐齐落在了进来的女生身上。见到鬼鬼，何老师立马招手要她过来。

吴映洁笑着，大大方方迎向何老师的怀抱，和他问候完，同样的情形却没像上次一样黏着旁边另一人要抱抱，安安分分站在那里，脸上表情不见异色，眯起笑眼道一句：“好久不见啦！”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白敬亭轻声应着，依旧是羞涩生分的模样。

时光恍惚如昨，一年前在明侦，他对她的热情常常笨拙而迟钝，没想到一年过后，兜兜转转，那种亲近又疏离的感觉，又重新回来了。

识人心细如何老师，怎会看不出两人之间风云暗涌。眼看白敬亭和鬼鬼暗暗僵持都不知再说什么，赶紧打圆场，要他们回各自房间准备去。

最后一期的案件带全员回到民国时期的旧上海，十里洋场，甄乐门歌舞厅，吴映洁抽到的角色是位家道中落身世成谜的大小姐，剧情里要和特邀嘉宾X组成一对恋人，人物小传吴映洁已提早拿到，换装的间隙PD把剧情介绍个大概，因为故事线有白敬亭，一会儿的歌舞开场还有互动环节，PD提议去他的备采间一起准备一下，也能给幕后花絮带带镜头。

等到了白敬亭的备采间，吴映洁才知道一贯用心的节目组今天特地请来舞蹈老师，给他们现场教学。老师示范了华尔兹几套技巧，便请她和白敬亭跳跳看。

两人有些尴尬，硬着头皮试了几个八拍，摄像机和跟拍的手机围成一圈，分不出谁更紧张，比赛似的不停踩脚卡壳，窘态百出。所幸没多久对讲机便传来迎接X到场的指令，屋子里工作人员一个个散去。

吴映洁如获大赦，松口气在沙发上坐下，白敬亭站在衣架前，听着门外掌声笑声，一时之间，找不到话说。 

“不去打声招呼？”他问。

“不了，”她无奈笑道，“反正一会儿要见的。”

白敬亭虚应一声，没再说什么，伸手在四周找了找，递来一瓶水。

“听说你要拍C导的新片，恭喜恭喜，”吴映洁接过水，道了谢谢，“以前就听你说想锻炼一下，这下总算实现了，真好。”

她看到这几天刚出来的官宣，新闻讲白敬亭被名导钦点出演新片，戏份吃重，这段时间为了角色已在进行体格和语言训练，还要跑到香港实地体验几个月。他一直说想尝试现实题材，少年气总有一天会变成桎梏，这一点他一直看得很清楚，现在如愿以偿挑战新的角色，还有C导调教，机遇实在可贵，她由衷为他开心。

“运气好罢了。”他挠挠头，不好意思地笑。

“能行的啦，你一定可以的。”

吴映洁的鼓励很真诚，语气笃定：“你演技那么好，一定会成功的。”

白敬亭抬眼看向她。好像看透他内心深处的不自信，女生的一字一句轻柔而坚决，晶晶亮的目光，让人倏忽就失了神。

“我尽量。”他微微点头，笑里有感激。

吴映洁跟着笑起来，却夹着一丝不安，白敬亭摩挲着双手，忖度要再说什么，可这一次刚一开口，就被她打断： 

“很久之前我们来长沙，发生了一点不愉快，你还记不记得？ ”她咬着下唇，“今天如果可以，我想向你正式道歉。”

白敬亭倚在桌角，眯眼想了一会儿。

吴映洁眼神真挚，一字一顿继续说：“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提起这件事，但我想，我应该要向你道歉的，那天晚上是我误会你，说话不过大脑，态度也伤人。”

啊，那天晚上。

他当然记得。

那天的冲突，说大不大，说小不小，牵扯的许多问题是他一直粗心忽略的事，之后快本和明侦两人互动一切如常，这件事无人再提。只是好像从那晚开始他与她就重新隔起一道墙，他以为这件事会随着两人的忙碌被渐渐遗忘，没想到，今天她居然主动提起。

“没事儿。”他回道。轻描淡写的态度，足够让人放下心来。

对于吴映洁的道歉，白敬亭是感激的。若不是她向来爽快洒脱，自己未必有胆量主动解开这个芥蒂。

“我很抱歉，拖这么久才讲出来，主要是怕以后没什么机会当面向你解释了。”吴映洁无奈笑道。

“为什么？”

白敬亭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。

“出国的事情都谈妥了，过几天就出发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消息让人反应不及，他只喃喃道：“挺好的，挺好的。”

即使话讲到这一步，还是没人认清问题出在哪里。

她道歉，他接受，但谁也不指出真正症结所在。她以为自己选择释怀，出国深造开始另一种生活；他以为自己看清了问题，也接受了现实，所以如今，只剩下与她互相祝福的余地。

彼此的心意默而不宣，都以为对方能懂。

眼见话题莫名把白敬亭的表情搞得凝重了些，吴映洁抖擞精神起身，展了展裙摆。

从容拉起他的手：“再练习一遍吧。”

白敬亭稍稍愣怔了一下，反应过来，手虚扶上女生腰际。

两人都穿好了今日的戏服，他一身利落燕尾服，她一袭洋裙，偌大歌舞厅置换成独剩两人的房间，无声伴奏，就此开场。

因为有国标舞的功底，刚才老师讲解要领时吴映洁已掌握大半，跳起舞步比白敬亭娴熟不少，没有伴奏，她轻声打着拍子，低头耐心地指导他的步伐。其实老师设计的动作很简单，四个八拍，回旋，错步，重复又重复，没有之前一圈人围观，白敬亭也放松许多，放下心跟随她的引领，跳到第二遍动作就基本顺畅了。

“一da da、二da da、三da da、收——”

这一遍配合意外得无比默契，没有踩脚，动作自然不僵硬，四个八拍结束，吴映洁扬起惊喜的笑脸：“成功啦！”

两个人对视刹那，都恍了一下神。

刚才忙着低头指导脚步，吴映洁猛地抬起头，才察觉自己正与白敬亭手牵手，肩对肩，身体仅隔一拳之差，这样近的距离，近得他眼里倒影全是她。

安静的房间，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，更多暧昧气息肆意漂浮。

但她仅仅放肆一秒，旋即将视线挪向别处，错过那人纠缠的目光。

吴映洁轻咳一声掩住尴尬，手从白敬亭肩上滑下，眼睛瞥到他的领结有些歪掉，又不自觉抬手帮他扶正。手微微颤抖，故意不去看那人喉结间的微动。

尔后，重新对上他的目光，唇角牵起弧度：“好了。”

手搭在他胸前，正要收回去，被一把牵住。

白敬亭握紧吴映洁的手，迟迟不放开。面对这样的唐突，她也不恼，只静静等待他。

明侦第三季最后一案，他扮演暗恋鬼小姐的白记者，甄乐门歌舞厅与她一曲舞毕，接下来按照情节设置，就要把她的手交给X了。

现在，她仰头望着他，手被他握着，眼波流转，不逃避亦不畏惧，有眷恋，有温柔，有不舍。

还有坦荡的释然。

沉默几秒，白敬亭轻轻松开怀抱。

上一次收官派对，他没能抓住她的手。

这一次，是他懂事，懂得要先一步放开。

吴映洁淡淡笑着，打开两人身侧的房门：“录制应该要开始啦，我们出去吧。”

他也淡淡地笑，了然无事的样子：“好啊。”

出了房间，正巧撞上人群簇拥下参观摄影棚的X。见他们一前一后从房间出来，X表情稍有迟疑，反倒是白敬亭，跨几步走到X跟前，周到寒暄。

最后一支舞，也许就到这里为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