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薄荷

10. 吻 - 1

参加过那天明侦晚宴的人事后回忆起来，一线目击者对实情亦云里雾里，只看到X对鬼鬼举止暧昧，然后白敬亭把鬼鬼拉去盥洗室，态度颇为强硬，再之后鬼鬼光着脚从盥洗室跑出来找白敬亭的经纪人，甩开了X挽留的手，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。之后的事情，就不得而知了。

那一晚，白敬亭和吴映洁在盥洗室究竟发生过什么，变成明侦内部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。

回到当晚。

白敬亭靠在墙边缩成一团，痛得说不出话，吴映洁想要上前扶他，被轻轻推开。

他咬咬牙：“叫我经纪人来。”

吴映洁慌忙点头，顾不得太多，甩掉高跟鞋跑出盥洗室。

宴会厅，白敬亭经纪人苏哥正与几位赞助商代表把酒言欢，还不知之前红酒区发生的插曲，只见吴映洁光脚提着裙子跑进会场，不顾周围惊诧的目光，一把拉过他说有事请跟自己出来一趟。

看着吴映洁哭花的妆，经纪人满腹狐疑跟到盥洗室，一进门就见白敬亭瘫坐在地，顿时吓破了胆，撇开吴映洁飞奔上去：“苍了个天了！小白啊！！！”

救护车火速赶到，经纪人拜托医护人员从酒店侧门进入，以免惊动更多人。这期间吴映洁一直跟在身后，目睹白敬亭被抬上担架上了车，又一路跟到医院，除了向急救医生解释当时的情况，低着头，再没多说一句话。

等白敬亭被推进病房，一切安顿下来已到后半夜。经纪人看看躺在病床上的人，再看看垂首站在角落里的吴映洁，叹了口气。俩人现在这个情况在医院只会引来更多风言风语，他好说歹说，劝她先行一步离开。

吴映洁静静听完，看了看病床上的白敬亭，那人紧闭双眼，没有反应。

“我……”

「对不起。」

这三个字太轻松，她没有资格说出口。

“我会再来看他。”

简短的话里藏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，吴映洁说完，跟随赶来的经纪人一同走出病房。

待房门彻底合上，床上的人幽幽睁开双眼。

经纪人知道他在装睡，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情况，尽管白敬亭脸上阴云密布，还是小心翼翼半开玩笑地试探一句：“你们……动作这么激烈？”

第一次，他第一次见识到白敬亭露出如此深重的怒意。

那人平日柔和的眉眼一片冷寂，忍了很久，喉间沉沉，挤出两个字节：

“……出去。”

白敬亭负伤停工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。

不同于去年台北的偷拍绯闻，这次收官庆典先是有营销号“全民八卦”的爆料，接着有酒店服务员、医院路人的抓拍，围观的各路粉丝清楚地拍到白敬亭拉着吴映洁进了盥洗室，吴映洁一身狼狈走出来，以及他被担在担架上送去医院的场面。八卦迅速发酵，广为流传的版本是情侣吵架起了争执，因此白才会受伤，更有甚者，猜测他们在洗手间做了“不便明说”的事情。

与此同时，去年《我们相爱吧》未播片段“不小心”从微博上流出，CP粉千呼万唤的母带泄露，可惜时机太过糟糕，有人无心也好，恶意为之也罢，这个节点公布无疑雪上加霜。被删掉的积木片段引发巨大讨论，吴映洁和白敬亭的对视和肢体接触配上引导性的字幕，他的一句“好啊”，更令人确信两人假戏真做，兴许对台北否认恋情的声明就在说谎，加上这次明侦收官事件，不少人给他盖上“隐瞒恋情”、“消费粉丝”的标签。热搜挂了两天，好巧不巧，和白敬亭有过绯闻的S女星紧跟着跳出来，连发了几条意有所指的微博。

由于白敬亭旧伤复发，C导电影原定的进组时间被迫推迟，谈妥的广告拍摄延期，合约岌岌可危。向来远离是非的人，一夜之间，话题缠身。

鬼鬼吴映洁的处境没好到哪里去。过往情史、绯闻对象被扒了个遍，凑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逐一分析当晚明侦嘉宾里还有谁有猫腻，才让白敬亭冲冠一发为红颜，甚至有人猜测两人私下交恶，矛盾激化才会在那晚发生意外，明侦几位成员帮忙说了几句话，也被呛有欲盖弥彰的嫌疑。

对于以上种种传闻，白和吴的团队先是发了一封联合声明，奈何谣言恶评来势汹汹，不得已再次发出一份言辞颇为严厉的声明，驳斥恋情不实，声称将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，至于那晚事件的真实情况，依旧语焉不详。

消息爆出第二天，据信吴映洁已返回台北，而白敬亭从长沙转回北京，正在住院疗养。事情发展成这般态势，外界猜测关于两人的传言八成被猜中，两方团队私下早就翻了脸，不想放在台面上撕得太难看罢了。不管鬼白曾经是否爱过，如今他们的关系，已然恶劣到不肯当面交涉的地步。

大批记者驻守在北京台北两地，等着任何一方出来露面。只有少数人知道，白敬亭并不在北京的医院，吴映洁也不在台北家中。

几乎所有人以为他们走到了对立的局面，只有少数人猜得到，舆论中心已彻底决裂的两人，此时此刻，还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。

10. 吻 - 2

北京。

吴映洁由白敬亭助理领着，走进一间顶楼公寓。

这里是他在北京的另一处住所，风格像他的姓氏，素白底色，一切都很简约。房子的主人没能出门招待客人，此刻平躺在卧室中心的大床上，还在睡梦中。

他是太累了。

听他助理说，白敬亭录明侦前在剧组赶工，三天没怎么合眼，这次受伤好像给了他任性补觉的机会，医生刚来换过药就又睡着了。助理端来茶水，自觉多余，找个借口便知趣离开。

房间里没有外人，吴映洁理了理裙子，坐到他床边的地毯上。

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睡梦中的模样。以前从没有机会如此大胆地看他，很多时候只敢偷瞄，瞧一眼，再瞧一眼，自以为隐秘，还是被别人的镜头捕捉到许多瞬间。现在他躺在这里，不耍贫，不嘴欠，也不逗她了，胸口随着呼吸平缓地起伏，安安静静，任她端详。

他很白，是真正的唇红齿白，白净得连女生都逊色，阳光透过纱帘，在他的脸上洒下细碎金光，太阳照耀下能看清脸颊上细细的绒毛，连血管都变得通透。他的眼角有一颗泪痣，和自己的一左一右正好对称，很神奇，不管平时他拍照摆出怎样酷酷的表情，因为有这枚泪痣摆在眉眼处，都还是显得清澈好看。

吴映洁望着他，静静地，看了很久很久，直到腿发麻才想起该坐回沙发，手扶上床头柜正要起身，注意到那里放着一个半敞的皮夹，露出一张照片的侧角。

内心挣扎一番，终究忍不住拿起来。

皮夹里夹的是张宝丽来照片，有次吃饭她隐约见过，还调侃白敬亭放了哪个暗恋女生的证件照。

现在才知道，是他们一起录明侦欧冠那期的合照。

照片应该在皮夹里放了很久，风吹日晒打磨，有些褪色，估计是他从道具组那儿留下的。那期他喝高了，整个人比平日嗨了好几度，对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，她坐在他身旁，举着酒瓶，也笑得开怀。

吴映洁放下照片，闭上眼，不忍再看床上男生的睡颜。

他应该是这个样子，意气风发朗朗少年，年轻张扬又无所畏惧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，无力地承受因她愈加严重的伤病，等他醒来，还要独自承担外界的风风雨雨。

所有这些不必要的坎坷，全都因为她。

一路走来，她对他说谎，对自己说谎，用尽全力避开他布下的情关爱劫，千躲万躲，可到头来，还是到了这样的局面。

这明明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。

吴映洁坐在床边，终于很小声，很小声地哭了出来。

白敬亭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。连续十几天赶工加上新片高强度训练，让人很有些扛不住，因为受伤总算有机会躺在床上休息，醒来睡去都昏昏沉沉的，但一直记得有人许诺会再来看他。在家这几天，经纪人来过，医生来过，父母来过，唯独不见她。

睡着的时候，他总会梦见她，梦到收官派对上她在镜头前大声表白爱他，梦到他害羞地想要拥抱又收回的手，梦到在芬兰他抱她回房间，她紧紧依偎着自己胸口，这些甜蜜的瞬间回放了一遍又一遍，但不管前面多么美妙，最后他总会梦到收官庆典，梦到那晚步步紧逼的自己和她噙着泪的双眼，她哭着对他说，白敬亭，我不要喜欢你了。

这个梦有风，有声，有光，有影，太过真实，慌得要他赶快醒来。梦的尽头，在一片混沌迷蒙之中，她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面前——

睁开眼，她就在身边。

“你醒了？”

看到白敬亭醒来，吴映洁收起憔悴神情，温柔地问候。

“嗯。”

他点点头，随着她的笑容，也牵起嘴角笑了笑。

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，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斑驳光影，寂静的房间里，他躺在床上，她坐在床边，互相用微笑道了早安。经历过那么多事，此刻他们像一对大吵一架后筋疲力尽的情侣，终于肯心平气和地谈一谈。

然而白敬亭没有言语。如果他记得没错，今天将是她启程飞往英国的日子，不过他对于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毫不惊讶，也并不需要她的解释和道歉。吴映洁也没有开口，好像他用这样湖水般清明的眼睛望着自己，就知道什么都不必赘言。

但熬得通红的双眼，出卖了她一夜未眠的事实。

这一夜吴映洁想了很多，思考了无数条出路，最终确认了答案。现在，她就伏在他床边，握住他的手，离得这样近，又那么远，隔着许多兜兜转转的曾经，隔着许多重迷雾茫茫的未来。

无声的对望中，是她先开口。

“白白。”

她纤细的手和骨节分明的大手十指相握，充满怜惜，一遍一遍，在脸颊边轻轻摩挲。

“你要过得很好，很好很好——”

他一言不发，静静回望着她。

吴映洁笑着讲出下一句话，声音平静柔软，仔细听，深处却发着颤：

“好到吓死我，好到让我可惜。”

白敬亭看着女生弯下腰，目视她一点点向自己靠近。他看着晨光穿过她垂落的发丝，视野里的光明明灭灭，就在这目光的纠缠中，光与影的交替间，读懂了她话里全部的意思。

女生任他将自己颊边的碎发挽至耳后。

尔后，把最温柔的吻，覆在了他的唇边。